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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第二战

争执主要发生在主帅雄大智也和从东线赶来增援的松下悠太之间。

雄大智也心有余悸,力主持重。他实在是搞不清那天战役中那只援军投入战场之后发生了什么。后来的情报显示,实际投入战斗的敌军援军不超过两万人,但为什么接战的部队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呢?是不是我军的战线有什么之前没有发现的重大漏洞呢?

反复推演,始终不得要领。

松下悠太不以为然。他当时负责左翼,没有和龙武军直接接触,右翼和中路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在即将全歼官军隼斗裕太部之际,右翼和中路莫名其妙地退了下去,害得他独力难支,功亏一篑,已经是气得要死。

战后雄大智也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让他愈加不满。

能有什么缘故?西线的兵都是稀泥和的,被人家抽冷子打了一拳就懵了呗!

说起来叛军的东线部队对西线部队有一种天然的歧视,原因当然是东线打得好,西线打得没那么好,

两个人愈吵愈厉害,松下悠太牛脾气发作,请求了自己的大将军撤掉雄大智也!不然老子就拔营回东边,不陪这个怕死鬼玩了!

雄大智也是出名的老将了,当然不会撤他,可下面的情绪不能不照顾。其实不止松下悠太,雄大智也的麾下,也有很多求战的,都不服气,都觉得最后那一战大家伙输得糊里糊涂,都想找回场子。

就在这个时候,探马来报,官军从城东高地撤防了。

雄大智也第一个反应:此中有诈!官军必然是在哪个山谷埋下了伏兵!

但反复侦察,城东高地里里外外,北佬毛都没剩下一根。而城东高地全长不过六里,如果有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呆在那儿,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

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吗?

松下悠太:“你在等什么?等我们的身上长出蘑菇来吗?”

探马又报:官军前沿防线后撤。

松下悠太咆哮:还有什么好说?北佬明明是兵力不足,收缩防线,固守待援!

好吧,雄大智也终于下定决心:传令全军,抢进城东高地。

叛军已经已经进驻了城东高地,但并非全军留了下来,一支一万五千人左右的部队越过城东高地,正向城东高地和江户南边的云慕山之间的方向运动。

带队的正是叛军大将松下悠太。

这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如此,这支叛军可以从侧翼和城东高地的主力部队呼应,能够从南面威胁江户,官军自西向东进攻城东高地的时候,右侧背会暴露给这支叛军。

这个情况超出了秦禝原先的预计,使他警醒自己:叛军的雄大智也和松下悠太都不是无能之辈,绝不可以因为一役的得计,生出一点轻敌之心,以为敌人可以被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上。

另外,现在江户的东北和正东方向都被叛军掌握,如果官军意图断敌后路,只能兜一个大大的圈子,由南而东绕过城东高地,再折而向北,运动到城东高地的东面。官军如果真要这么干,云慕山和城东高地之间的谷地就是必由之路,叛军这个布置也有保护自己后路的作用。

不过秦禝和中村博文都无此意。江户周边地形相当复杂,短时间大范围运动并不容易,特别现在是雨季,地面上动不动就出来一条昨天还不存在的河流,很难精确预计行军时间。很有可能主战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这支负责抄敌后路的部队还在跋山涉水。

关键是官军的战略目标虽然是吃掉这支八万五千人的叛军,但并不要求“全歼”,而是“彻底击溃”就可以,叛军主力大多是本地子弟,建制被彻底打散了自然就各回各家,不会再归队了。叛军也就随之烟消云散。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战争的一个基本特点。

既然叛军主力已进占城东高地,阳斗大和部也到了河对岸,那就要尽快行动,不给叛军更多的时间调整加固。

制定计划如下:

阳斗大和部渡河之后由西北向东南攻击城东高地的北端,这里地势较为平缓,为叛军右翼,阳斗大和部即为我军左翼。

中部,城东高地主岭由中路军和龙武军一部负责进攻。

城东高地的南端由龙武军主攻,这一段地势最为陡峭,重点是城东高地的最高峰“瞭望山”。此为敌之左翼,我之右翼。

龙武军一部和隼人裕太一部奔赴城东高地和云慕山之间的谷地,阻击叛军松下悠太部。

城内城外的气氛迅速紧张起来。

阳斗大和参与制定总攻计划、领了本部任务之后,赶回自己的部队,着手准备渡河。

阳斗大和部渡河的渡口在江户上游,被叛军占领。袭占渡口没花什么力气,叛军主力已移驻城东高地,也没有想到从北边过来这么一支大军,渡口只留驻了一支百来人的小部队,左右一个包抄,守军便缴械了。

然后,中村博文变戏法一般把三座浮桥的建设工作准备起来了。

中村博文看起来好像轻车简从,其实后面不知道带了多少东西过来!

浮桥是从两岸相向架设,在河中心合龙。秦禝童心大起,跟着架桥的士兵兵一起前进,对面的阳斗大和也如法炮制,结果两人隔着一条缺口哈哈大笑,几分钟之后,缺口合龙,两人的手又握在了一起。

军卒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北岸过河。不久,第二条浮桥合龙,接着第三条……秦禝看着河面上一条条巨龙般向前行进的队伍,

刚回到侯爷部。卫兵来报。张旷到了。

时间刚刚好。秦禝心想。

张旷进来,抱着一个小箱子。不及寒暄,秦禝笑道:“东西终于做好了?”

张旷微笑:“侯爷,让你久等了。”

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是十几枚不大的长方形铜片,边角圆滑。一端打了孔。穿了一条牛皮编织的细绳,用手扯一扯,非常结实。

再看铜片上面,压刻了军官或士兵的姓名、职务、番属、籍贯、入伍日期,

这是龙武军的“狗牌”,挂在颈上,战后牺牲的军人如果不幸尸体残损,面目不可辨识,便可据此确定身份。或就地下葬,或运尸归国。不使孤魂无依,独留异国。

龙武军诸将都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办法,除了进一步打消军士不得尸骨返乡的顾虑外,挂上“狗牌”,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荣誉归属之感。

当然,这个东西不能叫“狗牌”,秦禝叫它“虎牌”。

只是这个东西看起来简单。每一张“虎牌”上面的文字都不一样,而且大部是夏国字,一共二万八千枚,直到不久前才赶工完毕。

“虎牌”发下去之后,秦禝即下令参战各部移营至预定阵地附近,明日一早,发动攻击。

移营完毕之后,两军的军营边缘之间的距离已是相当之近,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河,涉水可过,鸡犬相闻。两军士兵都在这条河里取水,相安无事。

巡视完毕回到营中,天色已晚,心柔给他打了一盆水,拿来一条毛巾,秦禝擦了把脸,心柔端上饭来。

秦禝原是要心柔留在江户城内的,移营后的军营距敌军太近,明天开战后不是安全的地方。但心柔坚决不干,说莫说姐姐嘱托我照顾老爷你,我是穿了军装的,是侯爷的“近卫”,哪有“近卫”不跟着侯爷的道理?

讲着讲着,语气少见地激烈起来,小脸通红,胸膛起伏,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秦禝尤其受不得这个,没办法,只好从了她。

心想说是照顾我的起居,但兵凶战危,我也得时时挂着她。不知道谁操谁的心更多一点。

不由又想,国内的两位位玉人现在如何呢?按照时差计算,夏国已是夜静更深,她们应该都已经入眠了。

她们睡着了吗?梦中,有我吗?

一种异样的酸酸热热的感觉悄悄蔓上了鼻翼、眼眶。

这时,一阵隐隐的鼓乐声远远传来,秦禝一怔,细听之下,似乎是从对面叛军营地传过来的。

他走出帐篷,心柔跟了出来。

确实是从对面传过来的,应该是叛军在演奏,是一支很轻快的进行曲风格的曲子。

歌声也传了过来,很快,加入和唱的人愈来愈多。

歌词秦禝只能听清个大概,大致是:

官军的营地也响起了歌声,秦禝听着,居然也是这支歌子。

两军中的扶桑人都相互和应,愈来愈多的士兵加入进来,歌声愈来愈响。

歌声此起彼伏,南呼北应,怕不有上万人?秦禝想:这真是一群就要生死相搏的人吗?

他抬起头,厚厚的云层中极隐约地透出一线月光,地上的河流却依然漆黑如墨。

无论如何,天亮后,这条河水就会被染成血红。

天亮了。

这是一个阴沉的早晨,密云千里,不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下起雨来。

两军都一队队地整军开赴阵地。如果从城东高地的山顶俯视下去,可以看到密密麻麻地兵卒在起伏而广袤的大地上蠕动。隐约的细碎的光芒在巨龙的鳞甲间闪烁,那是兵器的反光。

阳斗大和和秦禝设在城东高地主岭对面的一个小山包上。

叛军设置了三条防线,山脚一条,山腰一条,山顶一条。防御工事建造的很专业,问题是,和防线的宽度相比,防线的士兵——障碍物后的——太多了。

士兵的密度绝非愈大愈好。但防守时非常重要的交叉掩护的效果就差了,而且,伤亡包括被战友误伤的概率也会增加。

产生这些比较奇怪的现象的原因,秦禝以为,归根到底一个:叛军进占之后,才发现相对于部队的数量而言,城东高地太小了。左挪右挪,摆不妥当,但做大的调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塞。

一如他之前所料。

叛军雄大智,中村悠太也是宿将,却会犯这种想当然的错误,原因也只有一个,主将没有亲自详细勘视过地形。

中村悠太是客军,也罢了,雄大智也可东线叛军的统帅,犯这种糊涂,哼哼,鄙视一下。

支持秦禝判断的最大的证据是叛军第一道防线之前的布置:密麻麻的军卒都是人挤人的状态

秦禝下达了全面攻击的命令。!

无数的身影跃出战壕中,冲出阵地,发出山呼海啸,杀了上去。

混乱的战斗中,有的军卒被射杀或刺杀,有的举手投降,还有的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失去了任何行动的能力,扔掉了武器,躺在或坐在路上,有人木然不语,有人放声大哭,有人被后面的逃兵直接踩过身体,践踏而死。敌军我军都绞在了一起。

冲在最前面的是吴银建,他麾下的军队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大战了,这种累日积攒的憋闷,使他极度需要一个宣泄口,所以追击的命令一下达,他就拔出刀,大吼一声,几乎是全军第一个冲出了阵地。

团官一马当先,士兵们当然精神振奋,撒开双腿,拼了命的往山上冲。一个个叛军士兵被从后面捅倒。

前逃后追,很快就逼近了叛军山脚下的第一道防线。用时比叛军攻过去可少多了。

防线后的叛军都傻了眼:敌军马上就要攻到了,但面前灰扑扑密密麻麻狂奔而来的都是自己人,怎么还击?因为叛军也没有想到情况变化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阵地上一片躁动。

但这种事情是犹豫不得的,未等叛军的将领下定决心,败兵已如一大片肮脏而汹涌的潮水漫进了第一道防线,而且不肯停止,继续向前冲刷而去。阵地上顿时混乱不堪。

防线上的武官们大声吼叫着,用最难听的话咒骂着,威胁着,挥舞着军刀,试图阻止这片丧失理智的人群。但毫无作用,溃兵们被恐惧、绝望和沮丧的情绪牢牢抓住,如中魔怔,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摆脱身后那群蓝色的魔鬼,赶快离开这个战场。

一名叛军武官愤怒地向溃兵们高喊:“不许逃,你们这群混蛋!你们这样还有脸回家乡吗?”

一名经过他身边的逃兵居然还有精气神回答:“我们这不正在竭尽全力赶回家乡嘛!”

恐慌的情绪像传染病一般,在防线守军中迅速蔓延开来,有的士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糊里糊涂地就和败兵一起向后逃去,阵脚被冲松动了。

就在这时,没有经受任何像样的阻击,龙武军呼啸着卷进了叛军的第一道防线。

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士兵绞扭在一起,人们用刺马刀、短剑、斧头、铲子、木棍、石头……用能够找到的一切尖硬物体往对方身上招呼。刀捅入肉体。刺穿脏器,身体里发出气球破裂一样的声音;沉重的钝器击打在身体上。肌肉下骨骼沉闷地碎裂开来。尸体迅速堆积起来。

数不清的断肢在脚下被踢来踢去,时不时还能踢到一颗人头。 到了后来,刀卷起了刃,找不到武器的人们就用牙齿和手指。咬对方身上能够咬到的一切部位,掐对方的咽喉,挖对方的眼睛。

一队队龙武军士兵和扶桑士兵,跟一个接一个的浪头一样打在叛军阵地上,无休无止。终于叛军的第一道防线崩溃了,士兵们一部分向山坡上逃去,一部分沿着高地的山脚,向南、北两个方向逃去,其余的,举手投降。

秦禝长长吐了一口气,看阳斗大和,沉静如水。

秦禝略觉惭愧,转念一想,老子虽然已身经百战,但主持这种大型会战,毕竟还是大姑娘上轿第一次嘛,下一次自然就完全“养气”了。

这个时候再向东南方观望右翼瞭望山战事,但还没有任何消息过来。

左翼的第一份战报倒是送了过来,却出乎秦禝和阳斗大和的意外:很不顺利。

城东高地北端坡度较缓,险要较少,原先以为相对容易攻打。但事实上有两个因素是没有预料到的。

叛军事先没有想到北边过来这么一支大军,惊吓之下,分外重视,把主岭这边实在塞不下的全部拉到了高地北坡,右翼的兵力又得到了计划外的加强

对叛军右翼敌情判断不准,一打起来。才发现非常辛苦。几轮进攻下来,伤亡很大,进展很慢。

真是祸兮福兮。

秦禝和阳斗大和都有点紧张了,看情况北端的叛军不但有能力挡住进攻,不排除还有支援主岭的余力,那样麻烦就大了。得赶在叛军做出新的调整之前,一股作气,攻下主岭剩下的两道防线,底定战事。

传令攻占了第一道防线的部队不做休整停留,继续向上攻击。

事实上进攻部队也没有真停下来。前敌吴银建等几个军事主官简单地碰了一个头,决定不等后命,留下一支部队照顾缴获、俘虏和后路,其他的部队继续向高地主岭叛军的第二道防线进攻。

进攻第二道防线的战斗打得非常顺利。

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之间的距离不远,方才向山上逃去的败兵一定程度上扮演了和之前的败兵们同样的角色,在发起正式攻击之前,已经把叛军的阵地——包括山坡上的散兵坑和后面的主防线,搅得一塌糊涂。

还有,不久前突入第一道防线时发生的惨烈的肉搏战,因为距离近,看得清清楚楚,第二道防线的守军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这一支叛军许多都是新兵,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这种战斗,身历者生死搏斗时陷入疯狂状态常常忘了也来不及害怕,旁观者反倒更觉恐怖。因此士气低落,加上败兵瘟疫般传染恐慌情绪,不少士兵开打前就已有弃战的打算了。

战斗一开始,叛军防线更加混乱。一个冲锋便突入进去,叛军只做了象征性的抵抗,便散的散,降的降。

吴银建这边虽然已十分疲惫,但士气高昂,待后续部队上来,向两翼扩展阵线,稳定了形势后,又开始向设在高地主岭山脊上的叛军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发起攻击。

然而这一次,遇上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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